【风景在此处】 此处风景美如画

沿着苜蓿丛生的小道向南边走。你们背着画板外出写生。
  对于和同伴们一起去写生这种事情。你抱有抗拒的态度。不经意地。就想象出让自己不太愉快的图景——天幕下一个小小的你,低垂着头。背好绘画工具,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走着。你保持好自己的节奏,在人群的洪流中避开一些人。这时,你觉得自己是一条灵巧的鱼,偶尔侧着身体。以精确的角度躲开一块块礁石。
  前一天晚上,母亲问你:“明天去写生么?”
  “嗯,但我不是很想去。”
  “为什么不想去呢?”
  “在家里的小阳台,或者就去天台上,也可以画画呀。”
  “但你可以出去走走。”
  你们都没有再说话。也许是在此之前的一秒,彼此都意识到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了。一旦有谁稍微提高音量,另一位就会以更高的分贝回应过去。你默不作声,背过身去,走到书桌前摊开画册。一支炭笔在稿纸上乱画,线条纷乱而笨拙。
  多么让人矛盾的第二天。
  打开实木的房门。阳光来得好慢,尚未铺满楼道。逼仄的楼梯口也只有正午过后,才有阳光进去。你半开着门,留出半个身位的宽度。突然,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你转身回到房间。拿几张画水彩用的纸,和调色盘一起放进画箱。你轻轻合上了房门。稍不经意。每次开门关门时。这扇厚重的门总会往门框上撞。母亲从厨房里出来,提醒你要带好绘画工具和食物……
  清晨,巷口空旷。你疾步行走,随手把头发勾向耳后,偶然间似乎瞥见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。靠近去看。貌似是……毛茸茸的……一对小小的耳朵动了动。哦,一只白色的小猫!一只被人们遗忘的缩在墙根处的猫。
  小猫。你在这里还好吗?
  你轻声说:“我们一起待在这里。好不好?不想去写生,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呢。而且,我也不想出门。窝在自己家里画画街景,多好啊。”
  白猫的胡须颤动着。几秒钟后。小小的爪子挠着地面。小猫醒了,略带慵懒地打量你——一个陌生的来客。
  “你知道么?我老是在家里闷着。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,实在太无聊了。”
  “小猫,以前就没见过你。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画箱放在地面,你俯下身子,摸了摸白猫圆圆的脑袋,想起了冬天里的小雪球。
  “喵……喵……”
  小雪球终于理你了。
  “那你就去补习班吧。”你模仿着母亲的语气,居然还傻笑。
  小猫缩起爪子,你看到一条翘起的尾巴。
  “喵……喵……”
  小雪球缩了縮脖子。一溜烟奔向人行道上的阔叶树下面。当你系好鞋带时,它早已消失在你的视线之中。
  你们的画室是向公立寄宿学校租借的一问旧教室。坏掉的白炽灯都一一更换了。让人偶尔埋怨的是,窗户碎了几块玻璃,但还有残余的“三角形”留在上面。夏天,强烈的光线裹挟着微尘直射进来。用来遮挡的窗帘掉落在墙角,表面积了一层灰。
  唯一的授课女教师是去年从美院毕业的。她对讲台下的同学们说,本来这样的环境在念大学时,她是无法忍受的,可大家要学点什么……说这话时。她把随身挎着的布包撂在讲台上(那上面印着一株向日葵),抓起一支粉笔就往黑板上写字。也许是手腕太过用力。粉笔一下就断了。啪的一声,白色的粉末散落下去。你坐在讲台下的第一排。偶尔发呆走神,百无聊赖。
  下了大巴车。终于来到了写生的地点。
  到场的人报完数后。背着自己的绘画工具随意取景。老师规定好一个时间,所有人得按时集合。
  你并不急着动笔作画。只是用一只手托着腮,目光停留在那几处斜坡上。太阳越过了地平线,厚厚的云层将它遮住,但是依然有光。你有多久没有听过河流哗哗的水声了?心底有个声音在久久回荡:可以在这里多画几张风景图,拿回去做纪念。
  两位同学在树下支好了画架。也没准备即刻开始作画。他们靠着树干,双手盘在身前,说话时轻言细语,正考虑着如何取景。
  云层颜色渐变,呈现一种奇怪而艳丽的层次感。几乎使人不想闭上眼睛去感受河面吹来的微风了。在斜坡后,光线四处跳跃,树木的轮廓愈发清晰。那是些什么树。你也不知道。不过林子里应该有栖息的野画眉吧。
  你折叠好画架,踩着细碎的步子朝河边走。
  掬了一捧河水,清亮亮的,掌中的水漾起光斑,晃到脸颊上。蓦地,你想起那只小白猫,如果当时径直走出巷口。还能察觉到那是一个小生灵么?
  用画钉把纸固定好,把颜料调好。你正尝试着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取景框。耳边传来老师的声音:“大家得端正好自己的心态。找到自然界的亮点……”
  嵌在露水中的那枚太阳快要消失了,风轻轻一吹,草尖微微一颤,露珠掉在地上就找不到了。时间再往前推一些。夜间的冷空气尚未撤退。只怕草地还是湿漉漉的。此刻,远处的林子传来涛声。这声音微小得仿佛不真实,侧过头去,声音就消失了。若不是母亲一再勉强,你是不情愿出来看看的。望着手中的炭笔,你想起前不久的日子。一次无聊的长假,上午锁在家里,你对着外面的街道。突然想打个电话给她。挨到闷热的午后,你对她说:“可不可以下午不去那个补习班了?”
  “那你要怎么办?”
  “我想学画画。”
  声音细得听不见了,脑中都是嗡嗡的响声。
  回过神来,算算日子,离八月还有几天,而太阳像往常一样毒辣。你想起来时的路上,那一小片枯萎的灌木,微卷的叶子几乎都看不到绿色了。可是,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眼前的一切,年年岁岁,依然绿着。记得你曾对着塑像练过一沓又一沓素描纸,又在风霜雨雪中勾勒出一幕幕场景。
  握笔勾勒皴擦。画好之后送给她,像自己小时候随意用铅笔涂描一些图景。就迫不及待地递给她看一样。正想着,你望向溪涧石块问的细流,当你意识到鱼儿在水中潜游时。它们才会以鱼的姿态出现在你的眼前。
  涟漪正一圈圈散开,一块大石头上长着青苔,一半陷入水中。
  近在此处的风景。你知道自己定然不会视而不见了。
  七月的菖蒲徐徐摇曳,风仍是那样地吹,满目的花和树如此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