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上路了。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像个还未睡醒的孩子，依偎在远处山头上做着甜蜜的梦。旷野寂静，四下无人，偶尔有一两只飞鸟从空中掠过，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啼叫。
今天，是羽十八岁的生日，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光之城，接受那里的测试，正式成为一名成年人，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。
羽来自童话小镇，他在那里度过了十八个无忧无虑的春秋。童话小镇有着童话一般的梦幻——湛蓝的天空像个晶莹剔透的果冻，地上是杏仁色的石子路；那里整年吹着薄荷味的风，飘着咖啡豆与奶茶的香气。
羽经常爬到树上眺望着远方，想象着光之城是什么模样——那里是否也有四季挺秀的松和接天连叶的荷？对于光之城，羽真的很向往。羽的父母、羽的伙伴们的父母都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。羽很想去看一看。
所以今天，羽很早就上了路。距离光之城越来越近了，羽止不住地欢呼雀跃起来。他时而拉着风的手打个转儿，时而对树上的小鸟做个鬼脸。正当羽蹲在路边采野花时，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缓缓地向他移近。羽站起来，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。
来人戴着黑色的帽子，穿着黑色的西服，黑色的长筒靴。这副打扮像极了契诃夫小说中的别里科夫。唯一不同的是他脸上戴了一副面具，那面具上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羽不寒而栗。
“你好，我是894号。”那人用一种普通的，仿佛听过就会被人忘掉的声音向羽做着自我介绍，“我是你進入光之城的导师。接下来，我将教你怎样通过成人测试，成为光之城的一员。”
894号首先教给羽的是光之城里的人走路的方式。只见他缓缓地挪动着那双笨重的长筒靴，仔细又小心地落在他正前方的沙土路上，只扬起点点尘土。他谨慎地迈着步，仿佛经过精确计算似的将脚落在地上，以确保身后留下的足迹是一条笔直的线。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，向894号问道：
“那我可以旋转着和风跳舞吗？”
“不可以。”
“那我可以对鸟儿们做鬼脸，和它们打招呼吗？”
“也不行。”
“那采几朵路边的野花呢？”
“绝对不可以。你要时刻想着目的地，以最短的路程走到，去获得最大的效益。利益是光之城的最高准则。”894号仍然用那种仿佛听过就会被人遗忘的语调回答着。
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这些话，是他在童话小镇里从未听说过的，羽不知道是否该听这位先生的话。
一路上，894号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向羽讲述了光之城中人们的喜怒哀乐，坐立行走的方式，甚至包括思考的方式。羽听着、记着，渐渐地，他觉得肩上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压着他。他的腿越来越沉，再也无法恣意奔跑，只能小步地踱着。
明明是正午，天空却灰蒙蒙的。几只小鸟在天上来回打着转儿，仿佛失去了方向。一棵大树兀然地出现在了羽的眼前。
那是一棵奇怪的树，它只有一个异常粗壮的树杆，上面挂满了叶子，没有多余的枝条。就像一把直指苍穹的利剑，又像是破土而出的倒刺，急欲触碰天空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羽不解地问。
“哦，是光之城的树。”894号淡定地说。
“可是童话小镇的树不是这样的。”羽仍然记得，那些夜晚，他躺在舒展结实的树枝上，望着远方的光之城，数着满天的繁星。叶子轻柔地拂过他的脸，好像母亲的手在抚摸着他，羽便在树叶被风吹动的“刷刷”声中甜甜睡去。
894号的话打断了羽的回忆：“光之城的一草一木和人一样，不会做无用的事。只有创造了最大利益的生物，才能成为光之城的王者。”
离光之城越近，这样奇怪的树便越多。羽吃惊地看着它们相互遮挡、伤害，将本应舒展的身躯拧得狰狞又恐怖。
到了光之城，天已全黑。阴沉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，没有一只鸟。高大的城门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将羽吞噬。
“下一位，168号。”城门边传来和894号一样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。
“我是89年第4个来到光之城的人，”894号突然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，塞到了羽的手里。羽错愕地看着那张和面具一模一样的脸，僵直了身子。
“你会用得到这个东西的。”说罢，他像烟一般消散在风里，只留下那张面具。
羽迈着沉重的步子，就像894号教他的一样走得谨慎小心。城门边一张和那张面具一样的脸的主人向他点点头，似乎很满意，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。一股夹杂着铜臭味与汗味的潮湿气流向羽袭来。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羽了，他颤抖着想要逃离，可下一瞬，他已被锁在了城里。
车马声，喧闹声，还有那一张张重复的嘴脸。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。转眼，那张面具已被他戴在了脸上。168号踱着步，汇入了人流。
光之城外的人想要进去，城里的人却想要出来。人们拒绝着，也追求着；厌恶着，也渴望着。光之城内，究竟有没有光呢？羽不知道。他只知道，自己现在是168号，是光之城的一员。